一代名探端木宏峪常说,作为一个刑警,在侦破案件中要敢于担点风险。多少年来,他就是这样驰骋在刀光剑影之中。
1987年7月22日,一个原来在上海某机关工作的女科长,死在郊区青浦县(1999年9月16日,撤销青浦县,建立青浦区)的一条河里。尸体检验下来死者没有明显伤痕,只是在脸部有块血肿,结论为生前溺水死亡。
但问题并不这么简单。
侦查员走访了死者的单位,凡与女科长熟悉的人都说她为人老实,工作勤勤恳恳,几十年来,与同事们相处得都很融洽,他们对女科长的死表示怀疑,要求公安人员洞察秋毫,把女科长之死搞个水落石出。
侦查员又访问了女科长的老伴,老伴听到噩耗后老泪纵横,他不相信她会死,更不相信她会自杀。两人一直相处和睦,家庭里从未发生过矛盾冲突,他提供了一个情况,说她出走时,身上带有二千多元钱,她是去看望她侄子的。
女科长死后,身上没有发现钞票,钱到哪里去了?
根据现场分析,女科长是在夜间落水的,那落水地点离她侄子的住地只有几百米。女科长要自杀,没有必要跑到远离市区的侄子家附近去跳浜自杀!
如果不是自杀,是失足落水,那条河浜前不靠村后不靠店,女科长跑到那里去干什么?
侦查员们分析、判断、推理着。
有些案子看上去似一条平静的河流,但其中却有暗流。
疑点集中到了女科长的侄子,一个绰号叫阿铁锅的人身上。
据查,这个阿铁锅曾因盗窃罪被判过刑。刑释后,他就去找姑妈,要姑妈帮他找工作。
女科长是个心地善良的人,她见侄子没了爷娘,怪可怜的,怕他刑释后继续犯罪,就千方百计为他找到了工作。阿铁锅还算争气,几年后有了积蓄,盖了房子,结了婚,还生育了一个女儿。女科长见浪子回了头,心里十分高兴,还常去郊区看望他,送这送那。
按理说,阿铁锅决不会忘恩负义地去害死自己的亲姑妈。
侦查员外围调查结果认为,女科长之死与阿铁锅无关。但要排除阿铁锅这个怀疑对象,侦查员又不甘心,因为女科长出走后,接触的唯一对象是阿铁锅。
案子的棘手就在于此。
端木宏峪听了汇报,他反复思考着女科长之死的前前后后,认为这是一起凶杀案件。
女科长脸上有打击伤,二千元现金又不见了,必定有人见财起意,把女科长引到前无店后无村的河边,把女科长击落入水,自己也跳到水里揿住女科长,把她活活闷死。
女科长在此周围只有阿铁锅一个关系,其他无人认识,虽然为了抢钱什么人都有可能弄死女科长,但是,第一,女科长不可能露富,把钱随便让人看;第二,谁能在夜幕下把她骗到这样一个前不靠店后不靠村的冷落河边呢?只有信得过的人女科长才会跟他走。在这个地方,她唯一信得过的只有阿铁锅,何况淹死地点离阿铁锅家只有几百米;第三,当尸体打捞上岸后,周围群众围观的很多,阿铁锅也在其中,但他没有出来认尸,这从感情上,心理上说是个重大反常,因此阿铁锅的谋财害命嫌疑是否定不了的。
端木宏峪的一番话并非是一时的激动而已,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,这是他的经验之处还是凭着直觉,连他自己也说不清。
端木宏峪已经胸有成竹,决定收审阿铁锅,打一场正面交锋的硬仗。
阿铁锅面对公安人员面不改色心不跳。他理由十足地反问公安人员:“我为啥要杀我姑妈,我姑妈对我这么好,没有我姑妈,就没有我今天。”
厚厚的浓雾往往会掩盖罪犯的丑恶,也会遮住善良人们的眼睛。
没有任何证据来判定阿铁锅就是害死女科长的凶手,预审人员伤透了脑筋。端木宏峪找来了得力助手张声华和谷在坤,一起研究此案。端木宏峪要求他们直接插手,负责审讯,在近期内突破。他是完全信任他们的能力和智慧的。
一场攻坚战开始了。
张声华和谷在坤在认真领会端木宏峪总体“作战”部署的同时,分头带着侦查员重新察看了现场和开展对象外围的调查工作,并对此案反复作了仔细的分析研究,在此基础上,对阿铁锅开始了审讯。
在上海刑事侦察系统,谷在坤的审讯经验是挂上号的,他有毅力,而且反映敏捷,办法多,善于抓住罪犯心理上的漏洞。可以想象,他俩面对的是一个失去人性的惯犯,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,要撬开惯犯的嘴巴,取得有效的供词,真是不容易啊!
阿铁锅被带进了审讯室,他瞄了一眼谷在坤,见他脸露笑容,他那错综复杂的心里像是得到了一种慰藉。他慢慢地朝那个属于他的位置走去,他突然发现,放在他面前的是跟审讯他的警察坐的一模一样的靠背椅子,他有点吃不准眼前的警察究竟在跟他演什么戏。
“来,请坐!”谷在坤伸出手,指着那把椅子说。
阿铁锅一听到谷在坤说的那个“请”字,顿时动了感情,在他所经历的审讯中,还没有碰到过对他如此客气的警察。他坐到靠背椅子上,恭恭敬敬地等待着谷在坤的问话。审讯室里的气氛显得十分融洽。
“这几天睡得好吗?”
阿铁锅对谷在坤的问话虽然感到莫名其妙,但心里却仿佛觉得有股暖流涌入心田。自从被抓到公安局那天起,审讯他的警察总是车轮大战,搅得他整天提心吊胆,他抱着横竖横的态度,跟警察顶牛。现在,这个警察对他如此关心体贴,使他的心灵受到了震动。
“睡得……睡得还可以。”阿铁锅搪塞地说。
“你不要胡思乱想的。要想,就要想想你的姑妈。”谷在坤启发道,“据我们了解,你的姑妈对你是不错的。”
谷在坤的话,话中有音,像是触动了阿铁锅的神经,他低下了头。
“你姑妈对你那么好,你却对你姑妈那么凶狠,你想想,对得起你姑妈吗?”
谷在坤的话刚说完,阿铁锅猛地抬起了头。他那双迟钝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谷在坤。
此刻,谷在坤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也紧紧地盯住了阿铁锅,瞬时,两对眼睛像是在作着无言的对答……
“怎么,你该说实话了吧。”
“我对不起我姑妈,我……我全说了。”
一阵沉默。
谷在坤要迫使阿铁锅交代犯罪过程了,他猛地从笔记本里拿出了一张照片。
“你好好看看,这是你姑妈的照片,你向你姑妈好好忏悔吧。”
阿铁锅的神经像被一根钢针猛地扎了一下,他再次猛抬头,紧紧地盯着照片上姑妈微笑的脸,刹时,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。
“姑妈,我……我对不起你啊!”
阿铁锅的感情招架不住了,他“扑通”一声跪在他姑妈照片前痛哭起来。人非草木,何况是无微不至地关心过他的姑妈啊!
他开始招供了:姑妈脸上的血肿是他一拳打的。
端木宏峪的分析判断得到证实。
招供后必须要拿到证据。阿铁锅交代了从姑妈身上抢到的二千元钱藏在自家西面的小屋里。侦查员上门去搜查,结果扑了空。
继续审讯阿铁锅,不料他翻供了。
罪犯的心理有时像变幻莫测的魔方,反复又无常,多变而狡诈。
这回谷在坤采取政策攻心,向他反复宣传党的“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”的政策。
阿铁锅心里明白,只要他说了真话,非判他死刑不可,但他抱着侥幸心理,还是说了实话。他觉得审讯他的警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。
侦查员根据阿铁锅的交代,在他家客堂里的梯子脚下,挖开地皮,缴获了已潮湿的二千元钱。
赃款到手,案子本该告一段落,张声华和谷在坤去向端木宏峪汇报,端木宏峪听完后问道:“罪犯会不会再翻供?”
“我看不会吧。”谷在坤道。
“如果罪犯一口咬定这钞票是他自己的呢?”
“我看取证工作还要做得过细点。”端木宏峪叮嘱说:“现在罪犯的嘴巴是撬开了,但还要拿得出过硬的证据。譬如说,被害人身上有串钥匙,能不能想办法找到。”
根据端木宏峪“要做过细工作”的意见,谷在坤再一次审讯了阿铁锅。
“现在你姑妈已经死了,姑夫一人在家,孤苦伶仃的,年纪也大了,黄梅天马上来了,姑夫说一串钥匙给你姑妈带走了,现在钥匙呢?”
“……”
“你不要有什么顾虑,你不是什么都已经交代了吗,你姑夫要钥匙,除了开箱晒晒东西,恐怕还有对你姑妈的思念,你不要使你姑夫再伤心了。”
“是的,其实我姑夫对我也蛮好的。姑妈来看我时是带只尼龙包,里面有串钥匙……”
“钥匙呢?”
“我到北新泾大桥,找了二块砖放在包里,把包扔到大桥下的河里去了。”
为了拿到确凿的证据,侦查员根据阿铁锅交代丢弃包的方位,请航运公安局协助封港打捞,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仍未打捞到。
狡猾的阿铁锅会不会又耍了花招?
审讯罪犯,常常有着毅力的较量。
谷在坤再审阿铁锅,果不出所料,阿铁锅承认自己又说了谎。谷在坤心平气和,不但没有训斥阿铁锅,反而要他认真回忆。
在人性的角逐下,阿铁锅终于说了实话。他交代:那串钥匙被他扔在了后门一座水泥桥下。
侦查员到实地勘查,证实了阿铁锅的交待有一定可靠性。于是,在青浦县公安局和当地派出所的大力协助下,决定下河打捞。
那天,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,10几个人排成一列,把握罪犯交代的方位,小心翼翼慢慢地朝前搜索,要知道,一串钥匙是很小的一个物体,但它是杀人的铁证啊!当脚下碰到硬物时,他们就摸起来看看,为了不使这串钥匙从他们脚下滑过,他们硬是踏着常年累月形成的淤泥仔细地朝前走着。
突然,县局刑队队长脚下触到了一块东西,他连忙用脚底板踏牢,用手摸起来一看,果然是串钥匙,那串钥匙上有只不锈钢美女造型的汽水扳头,这下,岸上和河里的侦查员们都欢呼跳跃起来。
刑警们有自己的苦恼和欢乐,也许只有在这时候,才是刑警们最欢乐的时刻吧。
案子攻破了,大家自然想到了端木宏峪,如果没有他这个当领导的魄力和气度,如果没有他高人一筹的洞察力,也许案子只能是个谜。端木宏峪,正是在这些扑朔迷离的案子侦破中,显示着他的坚强性格和深谋远虑,焕发出他动人的光彩。
一个月后,阿铁锅被依法判处死刑。
(因可理解原因,文中除办案人员外均为化名)